先生即典范
我认识谭先生是通过我的姐姐韩锺真,她是文革之前上音管弦乐训练班的学员,在学校就学4年期间,先生曾经给他们班上过外国音乐史的课。我入学之前,也曾经在社会上听过先生的讲座,凭着姐姐的关系,还冒昧问先生借录有关音响,先生慷慨允诺,使我受益匪浅。这是我最早感受到先生渊博的学识和平易的为人,心里老是暗暗念想,如果哪一天能够跟随先生学习,将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
后来,在音乐学系建系当年(1982),我的这个愿望果然实现了。但今天在为先生送别的时候,我得跟远行的先生说:我之所以能够进入上音以至于一直以音乐学为业甚至于学着先生们的样子托命学术写作为本,应该说,都是因为您!一定程度上说,先生是把我引进音乐学这块福地的领路人。今天的学生一定不会知道也难以理解,在30多年前的1982年,我们这些来自社会的大龄青年,要想踏进高等院校学习是多么的不易。那时候,我几乎是在这样一种多重困难中拼死一搏报考上音的,种种苛刻的报考条件,只要稍稍一发力,就可以把你推进不可再生的深渊。回想起来,真有点像站在悬崖上做危险动作的架势。就在我感到有点绝望的时候,是先生伸出手来拉我,他以其特有的晓之以理的方式和温文尔雅的魅力,不遗余力地去说服诸方强人帮助我,为我争取到了入学权利,最终如愿以偿,我就这样成了上海音乐学院音乐学系建系之后的首届本科学生。因此,先生也是把我拉进音乐学这道窄门的大力神。
入学之后第二年,先生就给我们上外国音乐史课,在我的印象中,先生在那个资源相对匮乏的年月就已经储备了相当可观且十分丰厚的专业资料,比如大盘盒带、卡式盒带、CD光盘等等。尤其让我记忆深刻的是,先生有一大叠小薄本教案,密密麻麻以非常秀丽的笔迹书写着课程内容。熟悉先生的人都知道,先生的普通话几乎都是透过浓重的粤腔发声的,这个特点常常引得我们这些调皮的学生,经常会在课后学舌般地说着巴赫、贝多芬、布拉姆斯等等。
今天说这些,与其是在给先生表达学生不恭的歉意,不如说,更多是想表达学生对先生的一种别样的敬意。
1987年,我完成本科学业去了北京工作。之后,和先生的联系少了一些,但经常会想起他。1989年6月,北京并不太平,我跟几个同事回上音参加常规学术研讨会,因为当时社会气氛的紧张和敏感而险遭不测。正当我们感到有点像麻风病人路人皆躲避的时候,突然看到先生迈着健步从校园门口匆匆走来见我们,并关切地询问我们需要什么帮助?看着他坚定的步伐和仁慈的眼神,顿时,使我那受伤的心得到了极大的抚慰并升腾起永远也不会退却的温度。他那种遇事不惊的沉着和荣辱分明的坦然,更是令我和我的同事敬佩万分。漫长的30多年过去了,今天当我再次提笔书写这一情形到时候,眼泪再一次情不自禁地夺眶而出。数月前,我跟时任系党支部书记袁祖华老师去医院探望他,先生又说起他在任音乐学系系主任的时候,曾经送一位同学去医院做精神治疗,不料受到医务人员的粗暴对待,学生怪先生骗他,从此他就打上了耿耿于怀和不可开解的情结。我从他说话的神情中感觉到有一种自责的懊恼和悔恨流露了出来,不禁又一次体会到先生在关心人爱惜人的时候总是那么全心全意,事后想起来依然让我感动以至于潸然泪下。先生的思想从来不保守,他喜欢和青年人交朋友,他向往年轻活力。一次,他问起我姐姐现在怎么样?可脱口而出说出的竟是你妹妹怎么样?我不愿把这一误称理解为先生的记忆模糊,那么,这到底又是为什么呢?看样子,在先生的精神世界里,留驻的永远只是那个风和日丽的年华青春……
2004年,我调来上音音乐学系工作,每年都会去看望先生,先生谈兴很浓,总是那样可亲可爱,即使年迈体弱,拄着拐棍、带着船形帽,还是那样炯炯有神、风度翩翩,煞是好看!如今先生走了,但他的渊博学识、平易为人、典雅风范、崇高品行将永远会成为我心中不可抹去的一道绚丽斑斓的风景。先生自述:我在别格和另类中度过一生,难以为范。而在我的心中,真正别格和另类的只是映衬先生的那个背景,因为先生在此,这个背景才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不伦不类;澹泊明志、宁静致远:先生即典范,因为谭冰若这个此在所彰显的,才是那出格的高洁和本类的纯净。
谨以此挽联为先生送行——
地老天荒千古冰只因为出格似玉壶,
曲直是非澹泊志才知晓本类若香檀。
2014年11月17日初稿,写在汾阳路上音教学楼311办公室并沪西新梅公寓
2014年11月18日修订稿,写在沪西新梅公寓并汾阳路上音教学楼311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