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纪念莫扎特诞辰250周年、萧斯塔科维奇诞辰100周年专场音乐会”
从海报的介绍来看,这场音乐会当然是值得期待的。一年多来圈内外因陈宏宽的独奏音乐会而起的就演奏风格的热烈讨论,已经把大家的胃口吊得高高。陈宏宽和曾在德国得到积极评价的上音交响乐团的联袂演出,更是对这种高涨热情的火上浇油。但非常意外的是,陈宏宽因为遇到“不可抗拒的因素”(尽管出于指挥之口,但据我猜测,这应是陈的原话)而不能前来演奏,无疑使听到这一消息的人大失所望。好在,对更多的人来说,听音乐是不需要什么理由的,当晚(2006年5月11日)的贺绿汀音乐厅仍然是座无虚席。
莫扎特的《魔笛》序曲,早已是“通俗易懂”的经典曲目。其中洋溢着的那种充满张力的“美好祥和”,堪称是他的拳头产品。曾有人攻击普罗科菲耶夫是个“低能”的作曲家,大意是形容其作品中的音乐发展手法单调,“能量有限”。那恰恰相反,在这个意义上说,莫扎特绝对是个“能量巨大”的机灵鬼,到晚期的《魔笛》,更是炉火纯青,青出于蓝。所以,《魔笛》序曲对上音交响乐团这个团员平均年龄只有20岁的团队来说,在“生气勃勃”的方面,可以算得是性情相投。无论是乐曲开始三个庄严的强奏和弦,还是展开部此消彼长的渐强渐弱,用得都是大手笔。乐队的能量和朝气,也都被不遗余力地展示出来。然而,所谓过犹不及。大概正是这种浓重的手笔,使整个音乐听起来在音响效果上有些过于“直率”。强奏与弱奏的关系显得不够“合情合理”,甚至某几处强奏和弦的出现有突兀之嫌,再现前的几拍休止,也不够从容。记得钢琴家陈宏宽在一次大师班中讲到,所谓音乐的二度创作,就是要提供某种意外(大意)。按照我的理解,好的演奏,可能就是擅于在“情理之中”与“意料之外”间取得高妙的平衡吧。更何况尤其对于莫扎特,丁点的机械,就会有照本宣科的风险。但是,要避免上述这些不足而臻于真正一流的演奏,其中需要的又何止是灵感与才华一类,经验与智慧,或许才是年轻乐团走向通途的卢比肯河。
让我们回到莫扎特,回到他的K.466第二十钢琴协奏曲。
儒雅倜傥的指挥家张国勇在介绍代陈宏宽上场的朱林蕾时,以历史上因“临时上场”而一举成名的大师逸闻为例,得体而又风趣地向观众们做了交代,为这位上音本科三年级的幸运儿“减压”不少。从乐曲本身来说,或许d小调对于莫扎特有着特殊的意义。除此曲外,像未完成的《安魂弥撒》,《唐·璜》中石像开始报复的段落,采用的都是d小调。所以,不管如何运用,单单从情绪上听来,莫扎特笔下的d小调仿佛都和恐怖与死亡的结下了不解之缘。像第一乐章中如影随形的追赶与威胁音调,不但对于听众有毛骨悚然的之效,恐怕对于乐队与独奏家的心理素质来说,也是一种考验。以钢琴独奏来看,朱林蕾的发挥经历了一个渐入佳境的过程。在前两个乐章中,他精准的技巧和训练有素的分句并没有传达出本来可以达到的效果。尤其在和乐队的轻响平衡上,钢琴在大部分的时间里被乐队的音响所压制,以至于有的主题音型在不同音区的呈现,有被淹没的危险。但是,在回旋曲乐章的热情快板中,朱林蕾的演奏就开始表现得游刃有余,令人赞赏。钢琴家傅聪曾经对一名年轻的钢琴学生讲:“当你们弹的又快又响的时候,我一点都不担心;可是在那些慢的地方,我就有很多话要说。”我想,朱林蕾在K.466的第三乐章中的表现,大概也可以让傅先生放心不少吧。
按照一般的说法,莫扎特K.466第三乐章中的“热情和欢快”,实在是令人费解,你实在不容易从前两个乐章甚或其创作背景中找到什么由头。然而,对于萧斯塔科维奇的《第五交响曲》中的末乐章来说,那种喜形于色的光辉与幸福的理由,却是如此显而易见——萧翁坦陈创作这部鸿篇巨制的交响曲是“对那些批评的创造性回答。”尤其是末乐章中的“喜闻乐见”和艺术品位间的握手言欢,不只让作曲家可以继续安然创作,而且也使这部作品径直流传至今,成为交响曲库中的经典流行。阿列克谢·托尔斯泰曾经在此曲1937年的首演后评论到:“末乐章的威力无与伦比。振奋人心的音响激动了听众。全场起立,沉浸在自乐队中春风般徐徐涌出的欢乐和幸福中。我们不能不信任苏联听众。他们对音乐的反应是公正的裁决。我们的听众对于颓废、阴郁、悲观的艺术生来无法接受;但是对于明快、光辉、欢欣、乐观、有生命力的优美音乐则反映热烈。”就当天上音交响乐团的乐队表现而言,如果它与莫扎特的K.466是性情相投的话,那么当它面对萧翁的《第五交响曲》时,就可以说是如鱼得水。第一乐章贝多芬式的庄严雄伟的开始,第二乐章的谐谑轻快,第三乐章柔和内省的抒情,以及末乐章的勇猛精进,在张国勇指挥下,这支“青年军”都表现出摄人心魄的音乐魅力。之前显得过火的厚重处理,在此时则恰到好处,突显这支乐队的特长与潜力所在。快速段落即兴式的乐句进行,强奏部分的灵感火花,充分展现了指挥与乐队间的互动。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其中分别演奏大管和大提琴的两个演奏员,对于指挥的每一个信号,都有很积极的回应,看得出来,她们在已经是第N次演奏这首作品的情况下,不但保持着可贵的新鲜感,而且始终充满热情,反映了整个乐队此时此刻的上佳状态。这种忘我投入的互动,恐怕也只有在现场才可以捕捉得到。想想如今正红得发紫的柏林爱乐首席指挥西蒙·拉特尔,曾被人指为在他棒下的柏林爱乐“仿佛只是到冰箱拿一瓶啤酒给先生的太太”,以状乐队的置身事外。可见对于现场演绎作品来说,这种指挥与队员间的热情与默契本身,就是一个团队演出成功的重要保证。而上音交响乐团当晚在萧翁《第五交响曲》中的表现,已经令在场观众喜出望外。配合着定音鼓声中最后一个辉煌和弦的回响,全场的Encore声不绝于耳。不过,倘若真的要在已发挥到淋漓尽致的《第五交响曲》后加演,那结果或许将会成为一个未知。
如同前面所言及的,真正达到一流的演奏,所需要的不止是灵感与才华,经验与智慧,才是这支年轻乐团走上成功大道之前应多加留意的重要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