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影像:唱片封面上的视觉形象
以影像的方式
每一个爱乐人都有自己的音乐世界,在那里我们不仅感受音乐,还思考音乐,寻找意义。有意思的是,在我们的音乐世界里,不仅萦绕着美妙的旋律和音响,还充满了种种形象,睁开眼睛就看到,闭上眼睛便浮现。
或许是温文尔雅的老霍洛维茨,戴着他精致的红色领结,轻靠在钢琴边;或许是面露疲惫的查理·帕克,透过氤氲的烟圈凝视远处;又或许是痉挛般舞蹈的艾尔维斯·普莱斯利和他发狂的女歌迷,等等。这些形象不请自来,进入我们的视线或者脑海。一切都很自然,我们甚至不能觉察这些形象与音乐有什么界别。我们在这个时候感到快意、沉醉,又或者不屑,鄙夷。没错,这正是我们理解音乐世界、获得快乐的一种方式。
这有什么不正常吗?或许我们应该问:这很正常吗,二十世纪之前的人们也这样理解音乐吗?也许你会说,每个时代欣赏音乐的人都会受到视觉的影响,只要他有视觉经验!这牵扯到一个古老的从未讲完的话题,音乐与视觉(包括视觉艺术)的关系:人们在绘画中寻找节奏律动,在音乐种寻找色彩张力;人们发现声音和色彩都是一种波动,发现有些人通过联觉的方式联系它们等等。
然而我们今天面对的情况已经超越了这个古老的话题。因为我们拥有的那些饶有意味的形象大致不同于古人面对的形象:我们拥有的是影像,铺天盖地的影像!当人们还没来得及被告知视觉时代的来临,我们就已经生活在影像世界里了。即便是我们脑海里的霍洛维茨先生,也来自影像。
所有这些栩栩若生的影像在我们看来是那么“真实”,我们以为它就是“世界”。正如海德格尔所说的那样,世界被把握为图像(影像)了。作为一次深刻的媒介革命,影像的登场简直是在我们的浑然不觉中完成的;而作为一种理解音乐的方式,影像也并没有引发我们太多的诧异。
唱片封面上的视觉形象
全新舞台上的“视觉竞技”
我们的音乐世界里从不缺乏形象,我们早已被形象包围了。在欣赏音乐的每时每刻,我们很少,大概也不能撇开形象去听音乐,这是常人的本能,但更是这个影像时代的环境决定的。在这个时代,音乐栖身于强大的平面媒体上。它必须得到同时也乐意得到一个形象,以便积极地在这个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新型文化平台上生存。从此,音乐被聆听的时候也接受观看。音乐在此不仅有了自己的形象,还有了一种新的自我确认和被确认的方式。
以电视、电影为代表的活动影像媒体和唱片封面为代表的静止影像媒体一道构成了新的音乐舞台,一个符号化的舞台,让意义不断更新的舞台。形象在这儿源源不断的生产出来,甚至不在意那音乐是否还在场。猫王的音乐早已不再更新了,可是他的形象依然被重新制做。
图:“新”猫王 音乐剧《猫王重现》(The Elvis Story)
相对于电视影像的纷乱、变换和其超出音乐的辐射力,唱片封面则本分多了,它更多的围绕着音乐。而且在为音乐定制的影像、形象中,唱片封面是出现较早的一类,也往往是最重要的之一。当你走进唱片商店时,可能耳边只有一种声音,但眼睛却遭遇了一场视觉大战。每一张唱片封面都似乎在努力在向眼睛表白:瞧!瞧这音乐的样子!
感受唱片封面
唱片封面往往是乐迷接触某音乐(某张唱片)时得到的第一个形象,一个早于音乐给你感觉的事物。
对于很多喜爱4AD厂牌的乐迷来说,那些唱片的封套从来都是重要的,因为它们就像4AD的音乐一样独特,透出一贯的审美气质。简直就是4AD的标志。
《Sunburst and Snowblind》是Cocteau Twins1983年的单曲唱片。这张唱片的封面符合他们一贯的作风;不用乐队成员的肖像,只有“Cocteau Twins”几个字样。在画面上我们看到这样几个物象:森冷的墙壁(或是岩石?),未放的花朵和它枯硬的枝茎,隐现于墙壁上的纸片,似是照片;还有到处笼罩着的湿漉漉的水气。试着去描述这画面,你会发现语言非常吃力:那是什么地方(如此迫近但又陌生)?那是一面墙壁吗?花朵是在那上面生长的吗?都无从定论。
为什么难以描述呢?因为这画面上没有情节叙述,没有背景的交待。花朵、水气、墙壁,都是西方绘画里的传统母题,在欧洲的静物画里我们可以找到类似的组合。但是这幅画面的处理却是现代的,它并不交待什么,而是直接诉诸于感官体验。
因此,这几个物象的现实“能指”被消解了,它们更像是梦幻的,错觉的或意象的——它们成了指向内心的,指向Cocteau Twins音乐的符号。
Cocteau Twins封面设计者“23 Envelope”显然对CW的音乐有着极好的理解与把握。CW在4AD公司时期的音乐多数是飘渺、黯淡的甚至是黑色的,遗世的。当我们听着Elizabeth Fraser奇异而瑰丽的歌唱,Robin Guthrie巨大的电吉他声场,看到那橙红色的花朵、紫色的水雾和墙壁,我们的感受立刻变成得通透起来。
至于对“23 Envelope”来说花朵是不是象征了Fraser的歌声,水雾是不是表现Guthrie的吉他,我们无从知晓,也不那么重要了。相信他们一定乐意给乐迷们的感受留下足够的空间。
另一种唱片封面上的母题是人物。其实在主流流行音乐里面,人物始终是一个要被凸显的概念。
1988年春天,特雷西的同名专辑《Tracy Chapman》闯入乐迷的视野,乐坛为之一震。这个一头小辫的黑人女歌手以她满怀社会意识的歌曲内涵成为了底层民众的代言人,“布什时代的关键词”。
专辑封面是特雷西的肖像摄影,左侧纵向写着她的名字,简单至极。这张照片使用了典型的“减法”手法,洗练得只剩歌手的样貌轮廓。画面中的视觉因素单纯极了,土黄的单色调,圆融的线条和柔和的光影,看起来象极了一尊泥塑。 设计者着意凸显特雷西面容上敦厚的质感,沉稳朴实的气息,这对特雷西简单而厚重的音乐来说,实在和谐。
人像摄影一向有多种风格类型,象语言一样,讲究“语法”。拍摄者也从来不是一个“天真”的观看者,他们往往是最有意图的观看者,甚至是写作者。
这张照片的拍摄者抓住了特雷西略微低头、垂下眼睛的一瞬。她厚厚的嘴唇不带半点笑意或其他什么,平静抑或焦虑?难以判断。再回到西方传统肖像艺术的观察当中来看,人物表情的选择、表现都是有惯例的,也是有符号意味的。此刻,特雷西的表情代表的是“内在”这样一个概念,它将观者引向心灵世界。此外,歌手的头部几乎将画面填满,制造出一种近距离感,而歌手背后空无一物的背景则消除了“环境”的干扰,更让我们感受到一种“私人空间”的气氛。
特雷西的乐迷一定可以体会为什么要这样表现这位歌手。这是一张概念性的唱片,它描摹社会的真实,更交出了歌者的情感和灵魂。 而这张封面与音乐一起构成了“特雷西·查普曼”这个人物。
如果您不介意,可以想象一下假如让查普曼顾盼着望出画面,嘴角轻扬起笑容,那会怎样? 那是属于“美女照”的修辞。
解读唱片封面
有些唱片封面似乎并不想让你确定地感受什么,而实际上给你的感受设置了一道障碍,让你迷惑。这种情况,我们常见到的是现代或者后现代风格的视觉作品出现在唱片封套上。 对它们的理解,你似乎永远都要绕几个弯儿。
六十年代是摇滚乐在语言风格上迅速裂变、丰富起来的时代,更是摇滚精神最为激进的时代。在这个时期,摇滚乐不再仅仅是刺激情少年荷尔蒙爆发的简单音响,它开始承载社会意识,对现实做出强烈的反应,甚至前卫的艺术思潮也开始与摇滚乐碰撞、相互影响。
地下丝绒乐队(The Velvet Underground)的第一张专辑《The Velvet Underground & Nico》恐怕是那个时代最复杂的一张唱片,关于它的经典笑谈是,当时买这张唱片的人寥寥无几,但是那些听了这张唱片的人们后来都组了乐队,分别成了朋克、噪音试验和另类摇滚等领域的领军人物,而他们只是分别得到这张唱片的某些神髓。且不论这一说法的可靠性,它至少说明了《The Velvet Underground & Nico》风格上的多样性。
这张唱片的封面是一只巨大的香蕉,熟悉后现代主义艺术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它的主人是谁。这种丝网印刷的波谱作品几乎就是安迪·沃霍的同义词。用这只香蕉作这张唱片的封面,也许的确是一个不错的注意!不是吗,唱片里那些风格和内涵截然不同的歌曲不正是需要一个简单而意味丰富的形象来打包吗?沃霍的香蕉做到了!这个形象实在太空泛,又实在太有意味了。沃霍这个诡异的玩世者通晓如何制造一种光鲜但又空洞的形象,然后交给观者,任他们去解释。
沃霍说,艺术要融入现实,现实就是艺术。人们通过沃霍的眼睛在这只香蕉上看到了后现代的都市生活,看到了欲望。而自称受沃霍影响深刻的罗·瑞德(Lou Reed)写下那些歌曲,不也正是在表现他的生活和欲望吗?
且慢,这个解释多少有些一厢情愿了。安迪·沃霍大概并不想知道他会对摇滚乐的后来产生了什么影响。他和他的助手,电影导演莫里希在事实上只是策划了地下丝绒的“出名”,就像是在实践沃霍“十五分钟名人”的名言。因为当时已经在纽约艺术圈呼风唤雨的安迪·沃霍本身就是一个符号,谁贴上沃霍的符号,必然成名。莫里希告诉我们,沃霍并不想做这件事情,他感兴趣的是扩张他自己的领域和名望。
所以,当我们在这张唱片的声音和形象之间解读出那些意味的时候,或许该赞叹的,还是音乐。因为音乐赋予香蕉这个形象更多的意涵,而沃霍只是心不在焉的把地下丝绒送到了我们的视野里。
唱片封面给音乐一个形象。从这个起点开始,音乐的形象与音乐一起展开了他们的意义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