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2013学年第二学期

    上海音乐学院音乐学专业艺术哲学与批评方向硕士、博士专题讨论课

    瓦格纳歌剧乐剧序曲前奏曲间奏曲终曲(第九次课)

    时间:2013年5月28日,星期二,13:30-15:00

    地点:上海音乐学院教学楼中414

    授课导师:韩锺恩教授

    参与同学:刘雨矽、王骏星、李晓囡、郭一涟、张乐韵

    以及部分本科同学李明月、鲁瑶、周凌霄、许首秋

    汇报人:李晓囡

    课堂记录:李晓囡

    本次课由李晓囡针对瓦格纳最后一部歌剧《帕西法尔》前奏曲进行主题报告,之后为课堂讨论环节。现将课堂记录整理如下:

    骆驼、狮子、孩童:生命成长三向度

    ——从前奏曲看瓦格纳最后一部歌剧《帕西法尔》的创作风格

    一、歌剧《帕西法尔》概况

    《帕西法尔》是瓦格纳最后一部歌剧,这部歌剧的脚本创作陆陆续续进行了20余年的时间,作曲用了5年时间。歌剧音乐创作于1877年8月,直至1882年1月才完成歌剧的音乐部分,1882年7月26日在拜罗伊特首演。

    帕西法尔的故事来源于中世纪关于“圣杯”的传说及有关典籍。“圣杯”的传说来自于基督教,传说耶稣基督在最后的晚餐中使用的酒杯,被圣约瑟用来接耶稣基督伤口流出的鲜血。

    在罗马帝国灭亡后欧洲黑暗时代的亚瑟王的传说中,寻找“圣杯”成为骑士们的最高目标。“圣杯”成为基督教世界的典型象征,它暗示了一种不可抗拒的神秘的力量和对自我的救赎。而“圣杯”的守护者则成为骑士最高的理想。故事就是在这个线索下展开。

    《帕西法尔》共分三幕,全剧时长约 4 个小时。

    第一幕剧情发生地点是圣杯王国,国王安福塔斯(Amfortas)由于受人引诱丢失圣矛并受了伤,纯洁的傻瓜帕西法尔(Parsifal)误闯到这里,骑士古内曼兹(Gurnemanz)带着帕西法尔参加了圣杯城堡中的圣餐仪式,在仪式中其他人正按部就班的参加仪式,帕西法尔木然的在旁观看,仪式结束,帕西法尔似乎能够深深的感受到国王身上的伤口,但却无法用语言表达。古内曼茨认定只有帕西法尔这个天真无邪的傻子才能担当重任,于是帕西法尔受命前往。

    第二幕发生在巫师克林索尔(Klingsor)的魔宫中,巫师克林索尔唆使昆德丽(Kundry)化成美丽的少女去引诱帕西法尔,但他不为所动。帕西法尔借助这个契机完成了升华的过程,克林索尔对帕西法尔投掷圣矛,结果被帕西法尔抓住变成十字架,魔宫因此毁灭。

    第三幕又回到了圣杯王国,帕西法尔为昆德丽施洗礼,并用圣矛治好了安福塔斯的创伤,帕西法尔跪在“圣杯”前祈祷,圣杯发出光芒照耀着帕西法尔,在重任的簇拥下,天真的傻子帕西法尔变成了“圣杯”的守护人。

    二、作品寓意

    《帕西法尔》反映了处在歌剧创作晚期的瓦格纳在价值观、人生观和世界观方面有了重大的转变。与前面的几部歌剧相比,既有联系,又有颠覆。

    与前面几部歌剧相似之处,例如《帕西法尔》中的安福塔斯,如《尼伯龙根指环》沃坦,都是失败的统治者,也像《漂泊的荷兰人》中的荷兰人,《唐豪塞》中的唐豪塞,都是负有罪恶的人。

    并且,瓦格纳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救赎”思想,在他的歌剧作品中总是在寻求着救赎与被救赎。因此《帕西法尔》中的主题依然包含“矛盾”“痛苦”“爱”“死亡”“救赎”等。

    但是,在《帕西法尔》中,“爱”的主题与之前的歌剧有所不同,在这部歌剧中,帕西法尔感受到国王的痛苦,是一种普适的大爱,它不再像《唐豪塞》中那样划分为感官之爱与精神之爱,也没有像《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中把男女之“爱”视为最高的精神境界。

    而“死亡”也不再是“救赎”必要条件,在之前的歌剧中,“死亡”是完成“救赎”的先决条件,例如,在《漂泊的荷兰人》中桑塔的牺牲,《唐豪塞》中伊丽莎白的牺牲,《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中男女主角的牺牲。在《帕西法尔》中“救赎”是帕西法尔通过放弃自己内心的欲念而达到的,“死亡”割裂了与“救赎”的关系,成为人生升华的一种方式,成为生命继续之路。

    所以,整部歌剧的思想寓意正是耶稣基督的普适大爱借由帕西法尔这一位圣洁的愚人,对人世间一切的罪孽进行宽恕与拯救。

    正是因为《帕西法尔》浓厚的宗教色彩为尼采和瓦格纳之间的关系划上了句号。在尼采看来,这部歌剧不再具有戏剧性,不再具有激情,追求自由意志的酒神精神彻底消失了,瓦格纳已经不配冠以“超人”这一称呼了,尼采认为瓦格纳倒退至叔本华的道路上,他认为瓦格纳和叔本华正在把人们音响毁灭。

    而事实是,这部歌剧与叔本华的悲观主义哲学观不尽相同。在叔本华看来,世界的本质是某种无法满足的欲求,如果不能满足的欲求是某种痛苦,那么世界就无法摆脱其痛苦的本质。人们只是永远试图使自己的欲求满足,但这种满足却更加证明和显现了意志本身。而瓦格纳笔下的帕西法尔正是放弃了内心的欲念,才最终成为一位救赎者。

    三、前奏曲主导动机分析

    1、圣餐动机

    降A大调,主三和弦分解,节奏和力度给人一种缓慢前进的仪式感。

    2、创伤动机(痛苦动机) 

    C小调,色彩较为阴暗,级进上行之后突然的下行五度,扭曲、遏抑的痛苦。

    3、圣矛动机

    降A大调,力度减弱,围绕三音的上下行级进,色彩柔和。

    以上三个动机是一气呵成的,共同构成了作品的第一个乐句。

    4、圣杯动机

    降A大调,开始、结束于主和弦。主音、中音和属音作为持续音被级进的八分音符音型连接。首先由小号和长号奏出,随后又由木管组从属音往上进一步扩展。这一主题音域变化幅度比圣餐主题更大了,完全给人一种光明、辉煌的音响效果。它所代表的圣杯象征着纯洁、力量和光明。

    5、信仰动机

    紧随圣杯主题的是出现在 44 小节的信仰主题,降A 大调,个性鲜明,由圆号和小号奏出,起始音程的上行四度以及重音的效果都显示出坚定的信仰态度。

    四、主导动机之于前奏曲与歌剧

    主导动机在前奏曲中与在歌剧中的作用并不相同。主导动机在歌剧中的作用为戏剧的整体性服务,是一种戏剧结构。歌剧中有很多具有具体的人物动机和具体场景动机,比如帕西法尔动机,森林动机,天鹅动机、钟的动机、昆德丽的诱惑动机等等,在前奏曲中仅仅使用少数动机,即圣餐动机、创伤动机、圣矛动机、圣杯动机、信仰动机,这几个动机具有抽象意义。

    整部歌剧分为三幕,第一、第三幕发生在圣杯王国,第二幕发生在巫师的魔宫,前奏曲虽然也是三部性结构,但不再是整部歌剧的内容上的凝缩,因为剧情中的第二幕是在克林索尔的魔宫,里面充满了引诱的动机,亲吻的动机、忐忑的动机,而前奏曲的中间结构却是光明的圣杯动机和坚定的信仰动机。这样一种写作歌剧前奏曲的方式可以对比瓦格纳的另一部作品《汤豪塞》,在这部作品中的序曲中间段落正是描写维纳斯堡中充满情欲的妖艳混乱的生活画面。显然,《帕西法尔》与此不同,这部歌剧的前奏曲是通过个别特定的主导动机凝结整部歌剧的思想寓意,有“点题”之意。

    在《帕西法尔》前奏曲中,五个主导动机在性格上相近,甚至可以彼此连缀形成乐句,整个前奏曲的“简单化”趋向可以概括为完全建立在主调主和弦的基础之上,前奏曲中出现的主导动机都源自这一因素,单一动机的增长与生成又成为音乐结构力的轴心(见前奏曲结构图式)。主调的主和弦不仅烘托起了歌剧前奏曲,也烘托起了整部歌剧的寓意——宗教寓意,也是歌剧的终极立意所在。

    在这部歌剧中,音乐与戏剧通过主调主和弦这一动机反映出瓦格纳“整体艺术”的美学旨归。

    前奏曲结构图示

     

    五、简单的背后——生命成长的第三向度

    前奏曲本身,较之前作品较为简单,段落明确,和声终止式也是明确的,主导动机的数量也不多。笔者认为,这不是作曲家技术技艺的倒退,而是作曲家刻意为之,——是与整部歌剧寓意有关的。晚年的瓦格纳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的转变,使笔者联想到尼采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一著中所说的“精神的三种变形”。

    第一种是“骆驼”,骆驼代表人生中的第一个阶段,人们总是用人生中最宝贵的时期来继承前人的智慧成果。这是个痛苦的过程,积淀的文明既是启蒙的光明,又是沉重的历史负担。个体的发展与社会的进步并进的同时,社会也逐渐成为异己的力量统治着人。重重压力迫使人在强势的外在必然性面前妥协屈服,个体存在的意义和价值被淹没了。负重的骆驼代表着成长的痛苦体验,生命经常体验着孤独、无奈、焦虑、忧郁、苦闷、无助的痛苦。面对这一切,通过坚持、抗争、拼搏乃至牺牲实现突破和创造,发挥出生命的本能,从而战胜压力,征服外在世界,获得自我的解放。赢得自由和尊严,实现自我超越和自我肯定。在这样的前提下,人才能有狮子的勇气,以顽强的生命意志在毁灭旧世界的过程中创造新世界。笔者认为,在瓦格纳创作《黎恩济》之前,可以看做是骆驼阶段。《黎恩济》也成为从骆驼到狮子的转变之作。

    精神的第二种变形就是“狮子”阶段,狮子说“我要”,而不理会“你应”。发现自己内在的光,并以此作为所有真实价值的终极来源。有些人陷在狮子的阶段,他们不停地怒吼,独立、说不,不服从、反对别人、反抗权威、反对教条、反对经典。狮子反对每一样东西,想要粉碎每一样东西,而创造出一个崭新的世界,创造出一个比较接近内心所欲求的世界。

    无论是在政治方面参与德累斯顿革命,还是在歌剧方面的改革,瓦格纳在狮子阶段,就是否定一切。在歌剧的创作中,瓦格纳建立了自己的世界,并统治着这个世界。

    精神变形的第三个阶段是“孩童”,也就是个体生命成长的第三向度。当骆驼的害怕完全消失,狮子的怒吼也停止,那么值得歌颂的小孩才会诞生。当一个人的心灵重新回归到孩童般的原点,他可以看淡并抛弃一切的世俗困扰,而将心灵回复为最初的那张完美白纸。永远保持孩童般的清新,永远有更新和再生能力,就具有了永恒性。

    如果说瓦格纳把《尼伯龙根的指环》中的齐格弗里德视为英雄,那么帕西法尔就是瓦格纳对另一种英雄的诠释。瓦格纳赋予了他新的性格特征,那就是“无知”。这种“无知”并不是以一种贬义的理念呈现,而是以一种纯洁、天真的面貌示人。

    瓦格纳的最后一部歌剧对帕西法尔的诠释,正是生命第三向度的体现。歌剧脚本向我们呈现的是故事情节,而音乐,尤其是前奏曲,以最简单的方式直接震颤我们的心灵。

    课堂讨论:

    韩老师:这部歌剧还有一种叫法,叫做《圣洁的愚人》,是瓦格纳最后一部歌剧。刚才的汇报已经把歌剧的剧情以及意义指向都介绍的很清楚了。从音乐角度来说,与前几部歌剧相比相对比较简单,主导动机基本上可以概括为三个,第一个是全曲的第一个乐句,第二个是圣杯动机,第三个是信仰动机。曲式也较为简单,可以用ABA三段性来概括。今天李晓囡同学的汇报用自己的视角,以“骆驼、狮子、孩童”来概括瓦格纳的歌剧创作,不仅涉及这一部歌剧,还包括我们之前讨论的其他歌剧。这样一种概括也是比较意味深长的,此种说法,来自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是预言人的一生,晚年到了“孩童”阶段,也有人把这一阶段阐释为“皈依宗教”。尼采虽然认识到人的精神的变形,但他却还是反对瓦格纳,与之决裂。

    鲁瑶:在这个作品中“死亡”与“救赎”的关系是怎样的?

    李晓囡:在以前的作品中,是通过“死亡”完成“救赎”的,“死亡”成为“救赎”的必要条件,而在这部歌剧中,虽然最后昆德丽也死去了,但在死亡之前帕西法尔已经对她完成施洗,完成了救赎。这样昆德丽死去后,按照宗教教义,就会去到天堂,开始新的生活。

    鲁瑶:那在这部歌剧中,帕西法尔是怎么完成“升华”的?

    李晓囡:在歌剧的第二幕,克林索尔唆使美丽的魔女们诱惑帕西法尔,昆德丽讲述帕西法尔母亲的故事,借用亲情进一步诱惑他,而每次帕西法尔有所动摇的时候,“创伤动机”就会出现,也就是帕西法尔感受到安斯塔福的痛苦,他就清醒起来,不为诱惑所动,最后完成升华。

    韩老师:瓦格纳歌剧中的英雄人物,似乎并不都是非常高大、强悍的英雄形象,当然这还有待于进一步考察,比如齐格弗里德在剧中就并不是一个非常拿得起的人物,虽然在《尼伯龙根的指环》中,最后完成救赎的人物是布伦希尔德。而在《帕西法尔》这部歌剧中,帕西法尔也是一位似乎有些傻的人物。

    许首秋:我想问一下《罗恩格林》与《帕西法尔》之间的关系是什么,因为里面都有“帕西法尔”这个人物。这两部歌剧的前奏曲在感性听觉上是非常不同的,《罗恩格林》的前奏曲充满梦幻色彩,而《帕西法尔》前奏曲是凝重的,且悲壮的,也有可能是二者的写作年代不同。所以,也可以研究一下这两部歌剧的关系问题。

    韩老师:可以就这一问题进行研究,因为这两部歌剧在题材上是有关联的,但是在音乐风格上,或者说音乐给人的感性体验方面是有所不同的。

    李晓囡:我想和大家探讨一下,大家在听前奏曲的时候,两处明显的休止处,给大家带来一种怎样的感性体验?

    鲁瑶:这个作品与《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的音乐特别不同,《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的音乐是延续的,即使有断开,但是“气”还是连着的,虽然也有休止,但依然给人延绵的感觉。而《帕西法尔》的前奏曲里面的休止就是要完全断开。

    李晓囡:作品中唯一“不断”之处,是在信仰动机的四次模进展开之处,是首尾相接的,前面一句的尾音与后面一句的起始音是重合在一起的,也就是前面课上李明月同学谈到的旋律的“咬合”。

    韩老师:能否再进一步解释一下你在这部前奏曲中所关注的“大三和弦”?

    李晓囡:我认为这个主调的主和弦是整个前奏曲的结构力核心。并且,整个歌剧的第一幕和第三幕也是在圣餐仪式中进行的。在单独聆听前奏曲时,我的感性体验就把握到这个主调的主和弦是整个前奏曲的结构力所在。之后,在观看整部歌剧时,发现第一幕和第三幕的关键段落都是在圣餐仪式中进行的,而主调的主和弦在歌剧中就是圣餐动机,所以这两方面是相契合的。

    郭一涟:“音乐与戏剧通过主调主和弦这一动机反映出瓦格纳‘整体艺术’的美学旨归。”能再进一步解释一下吗?

    李晓囡:歌剧剧情具有宗教寓意,而前奏曲的音乐结构力就是这个和弦,这样一个主导动机,直接概括了这个歌剧的思想寓意,所以我认为瓦格纳是通过这个和弦将音乐与戏剧统一起来。

    韩老师:这个问题需要再进一步研究,某个主导动机结构音乐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又如何统摄戏剧,值得进一步挖掘。

    许首秋:在瓦格纳的作品中经常使用主和弦分解和弦上下行进行这样一种形式,并不是《帕西法尔》所特有的,虽然在这个作品中比较典型,主和弦的运用在这部歌剧中和其他歌剧中有什么不同呢?

    李晓囡:我们看这个前奏曲的结构图式,在这个作品中,音乐的发展总是回到主调主和弦,而在其他作品中主和弦分解和弦上下行进行往往是不断向前发展的动力。并且,在这个作品中还有部分段落完全是主和弦的分解和弦,所以声部都是,一个变化音都没有,这在瓦格纳其他作品中是并不多见的。

    韩老师:《帕西法尔》的前奏曲中,调性游移的比较少,终止式比较明显,又回到了调性写作之中。今天所讲的以“主调主和弦”统摄歌剧与前奏曲,有一定“冒险性”,也是一个非常具有“诱惑性”的问题,即戏剧与前奏曲能不能通过这样一个和弦统一起来,进一步,又如何将这二者统一起来,希望你能就这个问题作进一步的思考。

    主要参考文献:

    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详注本),钱春绮译,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年6月第2版。

    李冰:“背叛还是持续——试谈瓦格纳的《帕西法尔》”,载《音乐生活》,2009年第10期。

    李泉乐:《瓦格纳歌剧<帕西法尔>思想寓意研究》[D],天津音乐学院2011年硕士学位论文,导师:周小静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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